我執
我都知道了;這一切謊言與妄想,卑鄙與怯懦。 她們就像顏料和素材,正好可以塗抹初一整座城市,以及其中無數的場景和遭遇。 你所看見的,只不過是自己的想像;你以為是自己的,只不過是種偶然。 握得越緊越是徒然。 此之謂我執。
久而久之,你分裂為二,開始習慣自己和自己說話。 更準確地說,你變成了數不清的角色在數不清的處境之中,演出所有未曾發生的故事。 而它們全部來自悔不當初的抉擇,你只好不斷地重新虛構那無數的潛在可能。 水面寬闊,一望無盡,你卻無窮內縮、進入自己的世界,反復咀嚼曾經發生過的對話與通信。
我想很多人都有這種經驗。 你不能主動,你不能做任何事,你只能等他心血來潮問候幾句的時候平淡和緩不慌地應答,你不該成為逼迫的力量,你是一株等待季節性陣雨的沙漠植物。
因為我沒有一天不想念他。 常在最意想不到的時刻,我仿佛墜入另一段時空。 比如說走在沒有人的街上;一輛計程車駛過,後座有一個乘客低頭打著電話。 比如說站在客廳裡熨一件襯衫,廚房裡的水壺突然嗚嗚作響。 又比如說對著一群陌生人演講,關於生命的種種不測,某個角落突然有一疊紙張墜地。 我永遠不知道是什麼東西觸動了開關,將我送進一陣空白之中。
by 梁文道 《我執》